晚到澳门许多年。
已经是新世纪的第十三个年头了。2013年,早春时节,我才有幸到澳门。此时,离1999年的澳门回归已经有14年,离2005年澳门“申遗”成功也已过去了8年,离16世纪葡萄牙人上岛并逐步侵占澳门更有400多年了。沧海桑田,时空飞转,多少岁月都已封入历史。澳门,你今天要呈现给世人的,会是什么呢?
下榻在澳门渔人码头。急急卸去北京臃肿的冬装,换一身春天装扮,站在观景阳台上举目远眺。皓月当空,水波潋滟,南中国海温润的春意扑面而来,风中似乎有桂树和兰花的香气。远处,一幢高大建筑上几个金色大字在江水里映出几团金块的倒影,另一幢则更像是金色的游轮夜泊于江中。跨江大桥上的一串串橘黄色灯火扇面状荡漾开去,勾勒出桥身清晰的轮廓,宛若一道彩虹横跨珠海澳门两岸。大地阒寂,万物内敛。夜晚的澳门,一点也看不出臆想中的贲张,却处处盈满画意与诗情。“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这是澳门自己的春江花月夜,它不是怀离人,悼时空,而是歌盛世,咏太平。
当一轮旭日升起,澳门又换了新姿,呈现出另一种美妙。早上起来再到阳台观望,顿觉眼前明净疏朗。从持续20多天的北京雾霾里走来,走到现在,澳门明亮的阳光下,眼睛就仿佛被撕去一层翳子,“唰”地就亮了。
全世界都跟着亮了!
风和日丽,云淡风轻。澳门在2013年的南中国海端,呈现一派明媚疏朗的天青色。那是人间烟火春常在的颜色,自由,自在,仪态万千,落落大方。热情好客的主人领我们徒步“澳门世遗城区”,东方基金会会址、基督教墓地、圣安多尼教堂、哪吒庙、大三巴、大炮台、耶稣会纪念广场、大堂、玫瑰堂、议事亭前地、民政总署大楼……这些保存完好的历史建筑群,巴洛克与阿拉伯风格杂糅,哥特式建筑与庙宇大屋顶相交,在阳光的拥拂揽照里熠熠生辉。走遍世界各地,看过各个国家的建筑精粹,再来看澳门的各族群建筑大集聚,虽不会叹为观止,却也会感慨澳门的“兼收并蓄”。
令人感慨的是这个“世遗城区”所映照出的本地人的历史观。他们对自己的历史有一种充满温情的回望姿态,别也是依依惜别。反观一些城市,有的也身为历史文化名城,却是义无反顾的,大步向前的,破旧立新的,整个建筑是前瞻的,像一个脚上蒙着征尘的疲惫旅人,风尘仆仆一头撞向21世纪的钢筋玻璃幕墙。或许因为我们曾经落后太多,所以有着奋起直追瞻前不顾后的焦灼。
在天青色的云淡风轻里,又接着走向妈阁庙、亚婆井前地、郑家大屋、路环市区、凼仔市区、官也街。看到一幢幢传统的汉屋,令人顿生亲切之感,恍然发觉这里原先住着的就是自家的“借壁儿”(邻居)。盈盈一水间,迢迢共潮生。有了这些地标式纪念物,澳门人就明晰了自己的来处和往生。他们不会改变中华民族身份的认同,也不会割断与母体文化的联系。
犹记1999年,澳门回归祖国那个难忘的日子,举世瞩目的交接仪式,在澳门新口岸刚刚建成的澳门文化中心花园馆隆重举行。深夜,北京城里每个关心国家大事的市民都在观看电视直播,并为之振奋与激动。那时的我也是其中一员,不仅流着眼泪看完了电视直播,而且彻夜未眠。不仅仅是因为澳门回归的激动,就在同一天,我也正面临着人生的变动。历史往往是很奇妙的。家国情怀与个人记忆,有时往往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交融到一起,让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所以,澳门和澳门回归之日,之于我,都添了一份别样的意义。这十几年来有许多次机会都可以到澳门,我却都躲着,绕着,仿佛是抗拒与一段历史相会。
直到等来它的云淡风轻,直到等来我自己的云淡风轻。我才敢走来见澳门。我才敢走进澳门。
哦,澳门!
谁说这里只是面积不过32.8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谁说即便是填海扩充之后,它的面积也比不上北京的一个回龙观社区?它贯通中西的建筑文化如此深广,不是用平方米可以计算,不是用脚步可以轻易丈量得完。譬如,说它是历史建筑博物馆,完全是名至实归,已经有了“世遗城区”可以佐证;说它是“新式中西合璧建筑聚集地”,肯定也不为过。徜徉街头,看着一座座拔地而起、富丽堂皇的建筑,不禁要为之叹服。澳门后来居上,精心养育了当地的建筑文化,使其蔚为大观。我对着各式各样不重复的建筑外观产生了兴趣,一路走来流连难舍。那是浅粉红一面瓦式的,这是伦敦雾似的,还有如水滴石穿形的……建筑,把人对财富的渴望,人心的无止境的悸动、贪婪,都一眼看穿。而人们在能望穿自己心事的建筑面前,却反而变得服气,散淡。人和建筑就这样互相说服,形成了澳门的独特气质。
此方的夜晚,香风扑面。古街小巷里的一个个手信店和鱼丸粥店是不能不进去的。主人们都不紧不慢笑脸相迎,有礼有信地做着古老的生意。此方的白天,安闲如是。商业街上一个个免税首饰店、时装店、化妆品店也是不能不去的。这些时刻的澳门,是惬意,是休闲,是不着急不着慌的“慢”生活,是《英雄》和《命运》过后的一曲《田园》。
澳门是人间的春光灿烂。如诗人所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