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代的浪潮中,许多古老的艺术形式逐渐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而台州乱弹这一古老的声腔却在岁月的流转中依然焕发出新的生机。作为中国少有的多声腔剧种,台州乱弹融合昆腔的雅、高腔的烈、滩簧的俗,以“文戏武做,武戏文唱”的独特风格,成为传统戏曲中罕见的“多面体”。著名戏剧演员鲍陈热演绎的台州乱弹折子戏《活捉三郎》《做媒》《心・痴梦》,以精湛的技艺传承和大胆的艺术创新,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不仅展现了剧种的技艺精髓,更通过角色演绎与人性挖掘,让古老的声腔跨越数百年的时光,直击当代观众的心灵深处,唤起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共鸣。
一、技艺的现代性转化与情感的灵魂共鸣
《活捉三郎》是从《水浒传》中衍生的一段故事,被宋江杀死的阎惜娇,心怀不甘,化作鬼魂,来到阳世捉拿昔日相好张文远。
传统戏曲程式化动作常被视为“僵化的符号”,但在《活捉三郎》中,鲍陈热通过昆曲的柔美与乱弹的刚劲结合,赋予了身段动作以情感叙事的功能。例如“椅背探海”的惊险动作,既是鬼魂的飘忽,也是这段感情悲剧当中“求而不得”的隐喻。
鲍陈热饰演的阎惜娇,台步飘忽,水袖翻飞;唱腔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哀怨婉转;更以“翎子功”“桌上踹凳”等高难度绝技不断震撼着观众。但是她的表演并未止步于炫技,而是通过“文戏武做”的方式将这些传统技艺,升华为角色内心情感的外放。
鲍陈热通过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深入挖掘,将阎惜娇这个角色从传统的“恐怖厉鬼”形象中剥离,赋予了她更多人性化的魅力与情感。不论是凌空跃起时衣袂裂帛含悲愤,还是手腕翻飞间长绸藏幽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阎惜娇对情欲执念的具象化呈现……在生死之间对爱情的执着与无奈,使这个古老的故事焕发出新的情感内涵,与当代人对爱情、背叛等情感话题的思考产生了共鸣。
二、乡土叙事中的鲜活的民间智慧
《做媒》一折以轻喜剧形式,讲述农家女阿英为寡母与阿叔牵线搭桥的故事。鲍陈热摒弃传统旦角的程式化表演,代之以市井化的肢体语言:挎篮卖豆腐的憨态、偷瞥阿叔的狡黠,皆让角色如邻家少女一般鲜活可亲。
在《做媒》中,鲍陈热通过台州乱弹特有的方言念白和俏皮的唱腔,以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来制造喜剧效果,但又不流于表面,而是深入挖掘阿英的内心情感世界。在幽默诙谐的背后,展现出阿英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撮合美好姻缘的真诚期待,让古老声腔中所承载的人间烟火气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得以鲜活呈现。
三、癫狂叙事中的自我救赎
新编戏《心·痴梦》中,鲍陈热饰演的崔氏从嫌贫爱富到悔恨癫狂,其表演层次之复杂,堪称戏曲舞台的“疯癫史诗”。她以“疯旦”行当为基底,融入体验派表演:癫步踉跄如狂风卷叶,嘶吼唱腔中夹杂气声与颤音,将精神崩溃外化为肢体与声腔的崩解。
鲍陈热在表演中借鉴了现代戏剧中对人物心理刻画的技巧,通过微表情和细微的肢体动作,将崔氏因虚荣而错失真爱后的悔恨、挣扎与憧憬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创新不仅让古老的声腔更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需求,也让剧中人物的情感更加贴近当代人的生活体验,使观众更容易产生共鸣。这种对人性弱点和内心挣扎的刻画,引发观众对人生、对情感的深刻思考。
鲍陈热的折子戏专场,堪称是一场传统戏曲的“现代性实验”,我们从她的艺术实践中看到的,不仅是台州乱弹的技艺传承,更是一个剧种与时代对话的自觉。从鬼怪传奇到乡村喜剧,从历史复现到人性挖掘,鲍陈热的创作始终紧扣现代性议题;她将昆曲的细腻、话剧的写实与乱弹的粗犷熔于一炉,打破了剧种边界;她将戏曲从“非遗标本”还原为“生命现场”,让古老艺术复现为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情感纽带。
戏曲的永恒生命力,不在于固守博物馆式的“原汁原味”,而在于以开放姿态拥抱时代命题。唯有撕下“非遗”的标签,以更鲜活的姿态介入现代人的精神世界,古老的声腔才能穿越时空,与人类的悲欢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