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性写作:由地方走向世界
——“当代中国地方性写作新浪潮”学术研讨会侧记
新南方写作、新东北写作、新北京作家群、新西部文学、文学新浙派……地方性写作是当下的文学现场中颇为引人注目的现象,对于这一现象的意义,文学评论界多有学者认为,地方书写通过对特定地理空间的深描,抵抗着文化同质化,为当代中国文学注入了新颖鲜活的生命力,正在重塑当代文学景观。近日,由《南方文坛》杂志与玉林师范学院、《美术界》杂志联合主办的“当代中国地方性写作新浪潮”学术研讨会在广西玉林举行。本次研讨会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知名作家、评论家,就近年来日益勃兴的、深入地域肌理的地方性写作潮流,进行了为期两天的深度对话与思想碰撞。
本次研讨会上,多位与会者认为,当前各地纷纷涌现的聚焦“地方”的创作实践,并非简单的乡土怀旧或风情展示,而是当代作家在全球化与城市化高速进程中,主动回溯文化本源、勘探身份认同并以文学叙事重构精神故乡的重要努力。清华大学教授格非就地方性写作的历史演变进行梳理后表示,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在地与远方、乡土与城市、区域与世界等创作观念、创作题材一直互相交织、互相观照。他认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历程中的乡土叙事或地方性写作呈现出如下特点:在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之前,中国的地方性写作主要是乡村写作;作家们大多来自农村,或者曾长期在农村生活,具有深厚的地方生活经验;相对于全球性的城市化与现代化的进程,乡村经验是作为一种异质性的文化符号出现的。对于当下地方性写作新浪潮所面临的文化境遇和未来的发展可能,他认为,当下的地方性写作强调的是地方性和区域性,而非单纯意义上的乡村或边地。其次,由于城市化的进程,尤其是互联网以及现代信息传播手段的全覆盖,乡村与城市的边界正在消失。也就是说,乡村也好,边地也好,已经无法提供特异性的生存经验与价值选择,地方特色在某种程度上仅仅具有民俗学的意义。在此背景下地方性写作这个观念的出现,其实意味着一种对抗同质化经验的尝试与努力。苏州大学教授季进说,当下的地方性写作浪潮中,作家将故乡经验作为自己的创作源泉,描绘了带有浓郁生活气息的画卷。在这些作品当中,故事人物和地域应该是水乳交融的。位于作者记忆坐标中心点的故乡,不仅为小说写作、文学叙事提供了空间背景,而且本身就构成了故事叙写气氛的一部分。地方性写作的重要意义在于地方性写作对同质化写作构成了冲击,关注地方性写作,原因之一就是在全球化浪潮冲击下,地方性写作为我们讲述了发生在不同地方的充满异质性的各种各样的故事,展现出了抵御同质化趋势的尝试。在这个意义上,所谓的地方性就是多元性,实现了文学景观的多样化。作家对地方风物、故土风情、自身经验的书写表达了他们对家园的理解,这恰恰也提示我们,他们正是通过地方性写作,通过精神的返乡,在不断地确认自我在历史序列与整个世界中的位置。同样,这也可以获得一种坚实可感的在地感,来抵御那种无所凭借的焦虑。当前的地方性写作通过彰显地方感而重塑了现代人久已失去的在地感,从而呈现了当代文学的多元面相,这可能是地方性书写非常重要的一个文学价值。
地方性写作的意义在得到了深入讨论的同时,地方性写作如何避免陷入符号化、景观化的写作陷阱,如何实现从“地方”出发抵达更具普遍性的人类关怀,也成为研讨过程中被反复辨析的命题。复旦大学教授栾梅健认为地方性写作要避免把文学创作简单等同于民俗学的书写。有一些作家把特定地域中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乃至于方言谜语,做了比较多的展示,并且认为强调这些内容才能凸显地方性。但是文学创作者实际上都处于一个文学共同体之中,文学的终极目的要反映社会现实、时代精神。所以地方性写作必须要融入文学创作整体格局中,在全局性、整体性中实现自身的意义。辽宁师范大学教授张学昕表示,当前地方性写作浪潮的现象,就是一个作家自身审美维度的建立过程,这一过程中作家当然无法离开他所生长、生活的地域、地理和文化环境。我们以往都可能会望文生义地理解地方性写作或文学的地域性特征,实际上不应过于简单地把文学创作群体、文学创作思潮的命名泛地方化、地域化。作家创作的自主性和个性常常体现在他们的地域性上,这是作家叙事的起点和视角,关键在于如何发掘隐藏在地理与时间背后的规则。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过人的个性的一半是地域性,地域性对于作家个性的形成、塑造至关重要。那么对写作而言,地域性经验可能会构成叙事的源头性的力量。作家人生的出发地往往就是他写作的回返地。所以地域性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物理和时间概念,其中包括了地理风貌、世情习俗、历史现实和文化积淀。这些因素已经融入作家写下的文字的肌理、节奏之中。由此要考虑到地域性在馈赠给作家丰富写作资源的同时,也常常会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作家的个性优势和审美独特性。所以地域性既是作家独特的写作起点,也可能成为惯性叙述的囚笼,使作家沉溺于曾经的乡土。作家需要实现的期待是由地方性通达世界性,实现对地方性的超越。因在多部作品中聚焦南方小镇居民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图景而被视为“新南方写作”重要成员的作家朱山坡则表示,自己是因为脑子里充满了对世界奇妙的、丰富的想象才写作的。自己希望通过作品撬动世界,敲开通往世界的大门。“要撬动世界,我必须得有个支点。风暴是全世界都听得懂的语言,我讲述的故事都藏在台风里,台风将我笔下的蛋镇这个地方与世界构建起坚固的联系。”他表示,地方不是画地为牢的闭关自守,而是打开世界的钥匙,其中隐藏着参与构建世界的密码。
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刘涛则强调要注意地方性写作内部的多样性和作家之间创作诉求的差异性。他认为,对于新南方写作,如果要找一个关键词,这个词应该是“野”。“比如朱山坡的《蛋镇诗社》,这个小说表现出了青年一代那种狂飙突进的精神,这个作品气质上是张扬的,是奔放的,而且形式上它也很难归类。它以一个诗歌资料集的面目出现,而不是以通常的小说形式出现,所以这部作品又是创新性的。我们在讨论地方性写作的过程中,除了思考其本身的意义,也要注意作品内部的不同特点和作家各自的创作诉求。”